銀川當代美術館開館:當代藝術如何在西部突圍
銀川當代美術館將伊斯蘭當代藝術和劍走偏鋒的收藏與研究作為特色,這一戰略效果如何尚待觀察
影像與畫面中的美輪美奐,8月8日呈現在眾多參觀者面前——銀川當代美術館開幕。場館建筑設計師張迪頗有些遺憾,當日,銀川陰雨連綿,美術館外墻在陽光下才能呈現出的奇特視覺效果與眾多來訪者擦肩而過。但這座位于大片有機稻田和濕地包圍中的美術館,仍然讓初來乍到的人們有了與預期不盡相同的感受:這里親近黃河,遠離銀川城區,展示的主要是即便在京滬兩地也頗為曲高和寡的當代藝術,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伊斯蘭藝術的維度
藝術家靳勒用石節子村的泥土、木、衣物、毛發等材料,與村民一起制作了300根長短不一的不規則長條形棍棒;回族藝術家馬奇志用毛筆、宣紙、水墨臨摹《古蘭經》,通過個人行為去完成了一個書寫工程;烏托邦小組的《理雅各博物館計劃》,由來華傳教士、漢學家理雅各的真實故事出發,虛構出一系列的相關故事,以不同形式呈現,構成了一個完整而宏大的敘事;土耳其藝術家艾麗卡使用拼貼、刺繡、攝影等方式,創作了一系列以穆斯林女性形象為主要元素的作品,向政治、性別、暴力等發起質問。
“東西風之間”——中國與伊斯蘭當代藝術展上,來自不同國度和文化的藝術家作品,反映出他們從各自視角出發對現實的關注。
8月8日,銀川當代美術館開幕日,首展“文明的維度”同時亮相,它由六個內容各異的展覽組成,“東西風之間”即是其中之一。展覽涉及中國與伊斯蘭當代藝術、歷史典藏地圖、中國早期洋風畫、約旦當代藝術家群、當代藝術中的傳統民俗等。
展覽總策展人、藝術史家呂澎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希望展覽綜合提示如何“從不同的角度觀看文明的維度”。中外藝術家的作品混合起來展示,“可以看到什么是到了今天已經共通的,什么仍然具有明顯的差異,能在比較中看出來。”他認為,展覽總體來說還是有一個大的主題,包括“非常民俗”和“非常約旦”單元。
據了解,“非常約旦”展推出的背景,是約旦作為2015年中阿博覽會主賓國的身份。利用這一時機,美術館藝術總監謝素貞策劃了約旦當代藝術的主題展。
呂澎和謝素貞一樣,非常認同以伊斯蘭藝術作為銀川當代美術館的特色方向之一。“植基于本土文化,結合全球伊斯蘭藝術以建構一個嶄新的國際藝術文化交流平臺。著重中國與伊斯蘭國家當代藝術的交流、展覽、收藏、研究與公共教育,包含各式的視覺藝術、建筑、設計、時尚等。”這段寫在美術館簡介中的一段話,可以視為他們的共識。呂澎對于晚上城市里從清真寺傳來的聲音印象深刻,他說,一個城市就應該做自己的歷史,如果能把與阿拉伯國家的文化關系做得很好,那大家就會來這里看,因為其他地方看不到。“應該有自己的獨特定位,在這個定位下,在獨特的地緣和歷史背景下做。”
連接當代的收藏與研究
一個全新的美術館,同期舉辦了六場展覽,內容和維度看起來又如此多元,作為總策展人的呂澎怎么看?他說,如果深入地閱讀和研究,就能找到展覽之間的聯系。“有些問題是過去的問題,但是說到底還是今天的問題。比如地圖,傳教士來到中國之前,歐洲對中國的觀看是亂來的,依靠想象。傳教士來了,進行研究,再把資料帶回國,地圖就有了變化。”
“疆域的輪廓”——歷史典藏地圖展的主體為81幅16至19世紀的歷史地圖。呂澎認為,地圖及地圖變化的過程受到很多因素如個人判斷、科學技術乃至疆域與政治、經濟關系的影響,這些因素和影響本身就是歷史信息,而從美術史的角度看,這些地圖也有獨特的價值。“比如亞洲的一本地圖冊里有很多城鎮地圖,會把城鎮的風土人情包括居民的穿著打扮畫出來,作為這個區域的某種象征。這種結合圖像的地圖,從美術史的角度看也有很多的信息。”
作為美術史學者,呂澎策展的“視覺的調試”——中國早期洋風畫展,展示晚清時期中國畫家的洋風繪畫,體現了他借助美術館平臺探究和改寫中國美術史的實踐。
呂澎表示,銀川當代美術館的收藏進行了三四年,這批“晚清的洋畫收藏,可以說當時重要畫家的作品都有了”。記者在展覽現場看到,藏品涉及肖像、民俗、傳統家庭生活、港口景觀、帆船等各類題材,包括玻璃畫、素描、水彩、油畫等形式。“是一個相對來說很完整的收藏,中國美術館的這類收藏10幅都沒有。”呂澎寫作《20世紀中國藝術史》時,發現對于中國早期洋畫的研究完全缺失,因此向銀川當代美術館館長劉文錦建議將其作為美術館的方向之一,力求做得齊全。
與一樓和三樓展廳凸顯當代藝術的展覽相比,美術館二樓的地圖與洋畫兩個主題展,與歷史尤其是美術史的關聯更密切,可以視為美術館研究取向的表露。
從北京調來工人布展
呂澎一直是籌備中的銀川當代美術館的顧問,“第一次有(做美術館)這個想法就是我和老板提的,慢慢各種力量加入,怎么做展覽、怎么定位,我們一直在商量。”他告訴記者,寧夏民生每年要拿出三四千萬元出來給這家民營美術館,政府方面也會有一些補貼。
面對媒體對美術館地理位置的質疑,呂澎回應:“網絡時代哪有邊緣?任何一點都可以成為中心。雖然這個地方很貧瘠,但建設起來就不一樣了,更主要的是美術館的辦館理念和方向,如果做得好就都不是問題。”2012年,籌辦中的銀川當代美術館在香港舉辦發布會,就曾引發很多人質疑,呂澎的回應是一步步來。“不專業就不做了也不行,要靠實踐推動,不能只說空話。”
“我們不賣畫,不做生意,我們做很多公共教育活動,不然藝術家的群眾不夠。”謝素貞作為美術館的日常管理者,更真切地面臨著運營中的挑戰,她說,目前公共教育的重點放在學生群體上,“他們(對于藝術)非常饑渴,認為藝術是最時髦的東西。”
場館交付延期,布展時間倉促。銀川市場上透明的電線全被美術館買光了,“特殊規格的螺絲買不到,特殊規格的錄影機買不到,特殊規格的膠帶買不到,還從北京調來了50個工人。”謝素貞的抱怨更像是如釋重負后的發泄。從北京到銀川,差異之大讓她備受沖擊,“在北京一個小時可以辦完的事情,在這邊可能需要一周。”她策展的互動展“娃娃外傳”,因為預訂的玻璃質量不過關,加工過程中一直爆掉,退貨四次。她覺得,銀川最大的問題是怎么迎接國際化的布展。
對于吸引和培育觀眾,謝素貞表示現在只敢講可以多做學生尤其是大學生的工作,再通過他們帶動其他群體。“娃娃外傳”找到1000個家庭來參與制作布娃娃,“一個小孩帶著爸爸媽媽,加上爺爺奶奶,我們就有了5000個觀眾。”
當代藝術與日常生活的連接
銀川的生活壓力與一線城市相比小了很多,人們不需要過于辛苦地賺錢,出租車司機和美術館的保安,都可以氣定神閑,比大城市的同行少了很多焦慮,但也少了些積極。謝素貞轉而對美術館的保安和保潔員進行精神激勵,“你們做的不是給自己的,是給你們的下一代的。”她接下來要組織保安和保潔員之夜,免費讓他們的家人參加。“你知道他們掃地掃得多好嗎?廁所打掃得多干凈!昨天晚上他們工作到凌晨四點,但今天還是站得很挺,他們覺得驕傲。”說到這里,因為籌備開幕已經疲憊不堪的謝素貞眼睛里閃著光。
“我喜歡荒蕪、我喜歡孤獨、我喜歡賀蘭山,可是別人不喜歡,說你被流放。”推掉幾個北京的美術館的邀約來到銀川,據謝素貞的說法是自己“喜歡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喜歡新事物。在這里,一些員工被這個高標準、嚴要求的臺灣女人罵得很慘,“我只是要訓練他們思考模式的改變。我覺得挺好玩的,對我來說好玩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不好玩我就不玩了。”
謝素貞表示,作為藝術總監,她必須注重定位的問題,“如果定位不清楚,也是說做中國當代藝術,我覺得我拼不過別人。在這個地方要讓別人看到,必須跟別人不一樣。”她還談及民營美術館的娛樂化問題,“究竟娛樂到什么程度剛剛好?比如這次的娃娃展,你說它學術么?它不學術,但每個人可以動手參與制作,可以碰,它是什么?其實當代藝術不就是要求這個。娛樂化的分寸在哪里,這是策展人要把握的。”
在銀川,商家開業時親朋都要送《八駿圖》,一幅要刺繡大約三個月。美術館的保潔阿姨把自己刺繡的《八駿圖》拿給謝素貞看,問可不可以在美術館里展出。她開始也覺得這要求很奇怪,但轉念想,如果收集500幅十字繡《八駿圖》,做成一幅體量巨大的掛在美術館里,會怎么樣?為什么這不可以是當代藝術?藝術與當地日常生活的連接,在謝素貞繁雜瑣碎的日常工作中繼續延展生發。
責任編輯:麥穗兒



